背景
申辩篇(Apology)是柏拉图对话录的首篇,以苏格拉底的审判和辩护为场景引出了广泛、重要且根本的哲学问题。
背景很简单:那个时代的雅典是言论自由的时代,公民在遇到纠纷时为了争取权益,经常要在法庭上辩论,因此以辩论为长处的许多人大行其道,在这称之为智者或诡辩家(Sophist)。他们的特点一是声称自己才智高明、掌握真理并擅长辩论,二是为了帮助公民赢得辩论从而教学辩论技巧并收取报酬。这时,苏格拉底出来砸饭碗了,通过提问的方式让智者们不断深挖自己的论点,直至出现自相矛盾或无法自圆其说,从而迫使他们承认自己不掌握真理。显然,这件事情非常遭人恨——一方面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二方面人性天生的不爱承认自己错,尤其是苏格拉底这种破坏别人根深蒂固的认知的做法。然而,这帮俗人找不着什么特别靠谱的方式报复苏格拉底,于是就用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指控苏格拉底,由此引出了苏格拉底在法庭的申辩。
内容
申辩篇中,苏格拉底首先对其中的一些指控的罪名加以辩驳。
- 苏格拉底多管闲事,胡言乱语,以较弱的论证击败较强的论证。(当然了,一个农民跑来和一个律师废话了一大通,然后告诉计算机学家他根本不懂什么是计算机,这农民是不是完美符合了上面的指控?)
苏格拉底很鸡贼,故作弱小。对于这个指控,他的辩驳是他认为自己缺乏智慧,所以希望向声望高的人讨教一二,这些高人(诗人、剧作家、鞋匠)往往在自己的领域很有声望,并非常自信自己懂得真理。结果讨教深了,发现这个高人也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还被问迷糊了。
我认为对话录之所以伟大,如同其他许多伟大的作品一样,是因为他生动的揭示了一些根本的、普适的问题。直至如今,我们每个人对自己所认可的知识一样拥有根深蒂固的保守成见,本能的不喜爱别人的反驳,并且很难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并修正自己。记得在大学时代,中二的我就喜爱提出很尖锐的问题。一次大约是讨论离散数学的某个普遍的公理基础上的定理证明。当时,教科书上有一句话我发现是循环论证,不严密,找老师讨教。老师并不是那种照本宣科之人,但在这确实没有发现其中的逻辑不恰之处。虽说在深度讨论后他已知晓,但依然强辩,气氛比较尴尬。现在看来,我没上断头台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 教唆腐蚀青年、使他们不信神灵。
苏格拉底首先提出一个观点,那就是公民大会、法庭、大多数人都让青年相信他们的信念,而自己只是因为传递的信念不同于大众就受到指控,那是危险的逻辑。因为只有养马的而非其他大多数知道怎么好的养马,或者说只有专业的人而非大多数才对这些专业的事有发言权。如果除了苏格拉底的全体雅典人员都在教导青年统一的信念,那么就更加需要谨慎对待苏格拉底的言论;一言以蔽之,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估计后面那些写什么“乌合之众”的人,都是受到申辩篇的启发。
第二个观点在于蓄意教唆的问题——一个人和坏人在一起会变坏,没有人想变坏,那么苏格拉底不会蓄意教唆一个人变坏来使自己变坏,顶多是无意的。(这个逻辑也太找打了吧,直觉上立不住,或者说苏格拉底对蓄意的定义要求变高了,照这么说,所有犯罪都可以算作认知上的偏差。
第三个观点是不信神灵的问题——苏格拉底被指控教导某些超自然的力量,而大家公认超自然的力量是神的子女,既然认定神的子女的存在,也就是认定神的存在,因此无不信神灵之说。好吧,那个时候的古希腊人确凿带有神秘主义色彩,我这个浅薄的无神论者不予置评。
还有一些零碎的申辩,一方面是自己从来不收费(看来苏格拉底真的是很讨厌收费的智者)。在这不妨分享一件好玩的事,我的一位故友宣称自己是苏格拉底的信徒,然后在知乎上收咨询费,也许是他仅仅是收费方面不信苏格拉底吧。二方面被唆使的人仍然愿意花费大量时间作伴,而且他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并没有人出来斥责苏格拉底——他们对苏格拉底对他们的谈话时有益的,斥责苏格拉底的都是这帮人的长辈。
后半段,公投结果将将超过一半的人投票判处苏格拉底死刑,而苏格拉底可以通过赎金来减去自己的刑罚。苏格拉底后半段的论述主要是探讨死亡、灵魂和求真在自己身上的关系。
苏格拉底不交罚金,因为他不确定死刑是否是好事。
苏格拉底认为死亡对自己不是伤害,因为如果雅典人民让苏格拉底去死,那么慷慨赴死是自己坚持实践自己求真的哲学的必由之路(Crito篇有详述,大约是自己的理念来自雅典,那么自己就是雅典法律的信仰者,逃死便是表里不一)。而处死他无疑是对世人的伤害,因为他是神赐予人们启迪智慧的礼物。
苏格拉底描述了自己最重要的特性,那就是求真的精神。苏格拉底在十将军审判案中是唯一为将军做辩护的,并且时间检验这样的观点是正确的。也就是说苏格拉底异于普遍的观点并非标新立异,而是求真认真的结果。
因此,为了求真,实践自己的信仰,必须赴死;否则才是真正的没有信仰,不敬神灵。
最终,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一个完善的好人,因为好人之所以为好是因为他始终如一的求真,这件事情是主观的,不受外部环境所影响。
最终,苏格拉底说,他去死,其他人去活,谁的前程更幸福,只有神知道。
我的观点
哲学的态度——谦逊的承认自己的无知,并去积极挖掘和发现真理。
发现真理的过程不应当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或者诉诸权威。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追求真理,真理大于生死。
其中第一和第二两个观点是非常正确且易于理解的,也非常适用于现代社会。第三条给我的感觉是震撼大于共鸣。说到底,苏格拉底认为的真理大约相当于中国的天道,而追求道的过程是生命中最完满的过程。这点我也算认可。但是同时,这里有逻辑上的问题,那就苏格拉底的赴死过程中他非常认定他所追求的道便是正确的方向。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即使苏格拉底论证导致有99%的可能他追求的是正确的道路,但剩下的1%也应该要求他苟活于世,这样才有未来进一步降低错误追求真理的可能性。(当然那个时代连无理数都没有,不懂概率也无可厚非)。第二,我想苏格拉底认可的真理便是对事物正确的见解,这个和神的旨意并没有强相关性,而对于生命的正确的见解在苏格拉底(或者柏拉图)的思想中并没有完整的架构。那么如果要追求生的见解,难道不该苟活于世吗?
当然,第三条给我的震撼是很大的,因为在这个世俗的世界上,很少有人把什么事看的比钱更重要,更别提生命了。然而显而易见的是,个体的生命本就不是最重要的,否则军人这个职业根本就不该存在——因为每个军人作为个体之生命重要性必然要求他们当逃兵以降低死亡的风险。苏格拉底之死相当于回答了他对于生命终极意义的圆满诠释——生命在于做一个哲学家,为追求真理而耗尽余生。
这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看待问题的角度和动机,也许接下来的真理究竟是什么,如何去追寻真理了。希望我的未来追寻真理之路是愉快的,而不是有生命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