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柏拉图的《理想国》(Republic) 涉及的内容极其丰富,继上一篇的正义的探讨,
本文讨论的是哲学家的本质/善的型/知识,这几个概念彼此紧密联系。
在柏拉图看来,哲学家根据构词法是爱智慧(philosophy=philia(爱)+ sophia (智慧)),智慧是对知识的把握,知识的本质是善的型。
美德
美德很简单?
柏拉图在许多对话录中都讨论了各种美德,到目前为止如下
下面问题来了,这些东西只要学过语文的小学生,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为啥柏拉图还要讨论呢?因为小学生只是看到他们的影子,看到他们的一个方面——
- 节制;节制是一种平静。反驳:节制一定是好,在打仗、弹琴、学习等事物中敏捷而非平静是好。所以节制无法完全用平静概括。
- 勇敢;何为勇敢?拉凯斯答曰,不逃跑+坚守阵地。杠曰:游击战的人跑着打算勇敢吗?答曰:不逃跑是指步兵的打法。那么一般意义上(骑兵/步兵/航海家etc)勇敢是什么?
- 虔诚:凡是令诸神喜悦的就是虔敬的。苏说,如果两个神意见分歧,一个认为正确,一个认为错误,那么一件事又虔诚又不虔诚,矛盾。
等等等等……
善变的美德?
和稀泥的人来了,说干嘛这么较真,读书读傻了么?凭着经验感觉走就行了!那我们来看看跟着感觉走会发生什么。
有种东西叫“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存在,因此只要是善意的,说谎也没关系。
A出轨了,因为怕B伤心,隐瞒了B。因为怕B伤心是善意的,所以说谎也没关系。
“善意的谎言”存在,所以诚实并不普世,老子说谎未必错,一定从某个角度说是善意的。
1是真,1->2是语言直接归纳,2->3是照着规则往下套,3->4 3的版本的泛化,得出的结论是诚实啥都不是。那既然诚实啥都不是,那要诚实干啥呢?可能迫于“社会共识”的压力,一个人在大多数时候习惯上保持诚实,但他内心对这件事是不坚定的,不认可的。
除了诚实,基本所有美德我都可以驳斥它,节制就是胆小,勇敢就是莽撞,虔诚就是迷信,诚实就是蠢,etc. 最可怕的是,接下来人们还会再反过来理论总结,冠以一些高大上的似是而非的理论——万事万物都是变化的,不可一概而论;接下来便是不能太书生气;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还有人会反扣帽子,说我这是极端化,其实最拎不清道理的就是这种人。
其实柏拉图那个时代,人们普遍也是这种尿性,以普罗泰戈拉(人是万物的尺度)、希匹亚斯、高尔基亚等智者为代表达到高峰。反过来,像巴门尼德这种世间万物都是一的存在这种人,可谓是清流。然而巴门尼德这种大神棍,基本很难解释运动,所以赫拉克利特(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这种学说总是更有说服力,并被智者发扬光大。
美德的固定性——善的型
公孙龙的白马非马
不知道大家是否都知道“白马非马”?我一直都知道,从小就学过,而且我相信我学的时候是认真听讲的,但仍然觉得公孙龙是个傻逼,玩文字游戏;后来发现这个应该让数学老师而不是语文老师来教。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白马是x, 但同时存在棕马y和黑马z,马是所有马的实例的共有名称,可以认为马是{x, y, z},因此x != {x, y, z}。之所以公孙龙被我误解了,是因为语言的歧义。白马是马的意思指的是从属关系,非马指的是等价关系。但这里我们不纠结命名学,公孙龙的例子就是个开端。
变化的本质
万物都在变化是没有错的。比如青年会变老,老了会变丑。花儿会凋谢,凋谢会变丑。油漆会脱落,脱落还是会变丑。一件东西你看了美,我看了丑。可见,一切我们认为可感知的物理世界的物体都在变化,我们的感官也在变化,似乎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可以把握。
不变的型
但是虽然万物都在变化,我们还是在语言中创造了很多概念。世界上的椅子千变万化,但是我们仍然可以抽象出一把椅子,为啥?在我看来,应该是因为在变化的万物中人们还是潜移默化的把握住了一些不变的部分。而这些描述变化万物不变属性的客体,就是型。比如对于千变万化的椅子来说,椅子就是他们的型。把握了椅子这个型,我们就认识所有的椅子。类似的,把握诚实的型,我们就可以判断每一个行为是不是诚实的。
我觉得说”诚实“就是不说谎,那是片面的;更加准确的说法是人们发现信守承诺往往可以顺利达成交易,把这种情况的所有实例的共有特征总结为诚实,也就是诚实不仅是信守承诺,更重要的是产生好的后果。所以我们可以定义——诚实就是在信息公开对双方总体有利且对方有权知道时,知无不言。
如果从这种角度看,善意的谎言并不违反诚实。另外,“善意”本着对双方总体有利,而非当下或只对己方有利,所以说隐瞒出轨是“善意”的也不对,隐瞒出轨不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诚实,是彻头彻底的错误。
柏拉图之所以强调型,例如诚实的型,就是因为这是不变的存在。一旦牢牢的把握这种存在,很多现实生活中的荒谬解释都可以被轻松找到悖论点并被轻松突破。
善的型,理智的四层认知
接着我不太准确的定义——诚实就是在信息公开对双方总体有利且对方有权知道时,知无不言。我们发现诚实的型是需要双方有利的,类似的,勇敢也需要有利,节制也需要有利,那怎么样算是有利呢?这就是善的型。换句话说,善的型是一切型的型理想国(7.7),因为诚实是善的,节制是善的。如果把握善的型,那么根据美德的定义,一切美德皆可获得理想国(7.1)。而善的型,就是最终的知识。
哲学王与城邦
可以看到,把握善和美德是非常不容易的,只有极少数聪明人(哲学王)能做到。正因为如此,理想国(7.6)说明了不同人所扮演的角色不同——哲学王的美德来源于知识,其他人的美德来自于听哲学王的。柏拉图强调必须让哲学家当统治者,卫士虽然智慧有所不及,但可以顺着哲学王定的法规引导,在大多数时间做正确的事情,并维护法规不被生产者颠覆。最简单的,“杀人者死 伤人及盗抵罪“就是大哲学家刘邦根据善的型和当时的时局制定的法规,他掌握了本质,所以既防止过于混乱,又强调适当宽松对秦地民众“总体有利”。其他人只要负责执行这个法规,虽然不懂为啥总体有利,但最终还是能得利。
洞穴与光的隐喻——理智的四层认知
洞穴隐喻(卷七)提出了一个生动的场景,那就是一个被困在洞穴里只能看墙壁的囚徒看到的只有火光下事物的阴影,那他一定会把阴影当成实在。当他努力挣脱束缚,发现更为真实的三维物体时,他的认知便高了一个维度。当他走出洞穴,看到了阳光,他才真正看懂了这个世界。在我看来,柏拉图之所以有这个隐喻,在于怕我们听不懂。以前我老板觉得我思维太浅,跟我说我总是在想三维的事情,我应该努力去想更加高维的事情,我还不以为然的认为他是神棍,后来发现确实是我认知过浅。
在此之前,光的隐喻(7.7)已经明确说明了,阳光就是在隐喻善的型。所以洞穴隐喻翻译到生活里,说的是如果我们只运用感官和直觉感受世界,那我们就像只认识阴影的囚徒一样无知。当我们努力挣脱看到三维物体的时候,我们开始懂得对感官进行归纳,有了正确的意见。我们不断爬出洞穴的过程就是不断归纳意见得出更多的型。最后我们看到太阳,过于刺眼,隐喻我们始终很难把握最终善的型。而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旦我们确信在具体情况下何物为善,那其他美德的型都会非常清晰可见,被我们把握。
因此,柏拉图认为人的思维便是识别阴影->看见实物->爬出洞穴->看见太阳,对应的是直觉猜想->正确意见->理智的归纳->理性的把握善。由此,每个人都应该在追求善的路上,教育则是讲人引向洞穴出口(8.1),并让人回忆并使用数学的能力(8.2 / 美诺篇)。
我的挑战
三层灵魂——我对美德即知识的再批判!
灵魂的三层分别是理智、激情与欲望,分别对应的是城邦的哲学王、卫士与生产者(5.1-5.2)。在我看来,这个理论是对美诺篇关于美德/知识的补充。
其中苏格拉底和美诺在讨论中得出,“除了知识有助于做出好事,但知识只是总结的经验用来固定正确的见解。真正导致好的事物和行为的是正确的见解,不一定是知识”。其实运用灵魂的三层理论,和城邦政体的描述(7.6),我得出以下结论。
哲学王理智把握了善的型,他认识了美德。但是作为凡人,需要真正的依靠激情去控制欲望,收到理智的指导,这样才拥有灵魂的正义,才拥有美德。认识美德不代表拥有它。
其他人虽然没把握善的型,但是老老实实遵守哲学王的法规,那便有了正确的见解,一样可以做好事,拥有美德。
真正的拥有全善的美德,要一方面提高认知,把握善的型;一方面要通过锻炼、苦其心志,使激情与理智做朋友。
型的困难——我对柏拉图发起的挑战
柏拉图的理想国对我来说非常震撼,总体上有理有据。但在细枝末节处还有一个地方难以让我信服,那就是型与变化事物最终的对应。
洞穴隐喻(卷七)有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他回到洞穴试图告诉别的人真相,他眼睛由于突然接触黑暗而非常不适应,无法看清,反而受到了其他囚徒的耻笑。”可见,把握型似乎还不够完美。
问题出在这——诚实是善,在有利时说真话时诚实,符合事实的是真话,那事实是什么?
可见,在柏拉图看来可以真实把握的型之间确实可以互相推出归纳,就像做几何证明题那样。然而,几何证明题的基础在于那几条公理,试问公理有如何得证?
翻译成型的问题,一个把握全部型的哲学家,凭什么转过头来令自己信服,说他能通过型来把握变化的世界呢?难道凭着那些直觉的公理吗?那又与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因为普通人随机应变,哲学家只要把某处对变化的事物理解的稍微有偏差,便可能由于一连串错误的归纳而大错特错,而这件事表现在生活中就如同愤青学生(哲学家)之于老道的社会人士(普通人)一样。
反过来,从认知的角度来说,既然型到最终的变化万物的客观联系尚未建立,我们又如何能自信的说我们从生活中归纳出正确的型呢?